青草莓6576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片真心喂了狗

【银魂|终冲/青葱】处决-B

他走进卫生间,低下头,没有看镜子里的自己。洗手台上散乱地摆着一些瓶子,其中有几个倒下了。他在其中挑拣,选出一小瓶还未开过的伏特加。

他没有拧开水龙头。他拧开了伏特加的盖子,让透明的液体滑进口腔,就像水。他鼓起脸颊,让它们席卷齿缝。

浓烈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接受消毒。他的嘴里都是那股激烈的、不可抗拒的味道,宣示着浓度。漱口过后,他让酒液在口腔里停留片刻,然后把它们咽了下去。像是为了防止自己后悔,他用一口低度数的果味酒押送,那个瓶子靠着墙,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想。他一直试图达成一项挑战,在一天中饮下的第一口液体不是酒类。他跟自己打了个赌,或者,定下了一个秘密的契约:只要他能在一天的开头避免喝酒,这一天就会过得比较顺利。然而,今天看上去不行。

 

他的房子位于吉原的角落。住在这个位置的好处是在阳台上就几乎能将吉原的全貌尽收眼底,坏处则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不过,对他来说,这坏处也不失为一种好处。

有一段时间,他曾在吉原工作。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不过,他过得还算合意。其实现在也未尝不可在这里重新谋一份营生,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也没有那种条件。

当年离开时,他把在这里赚下的钱悉数交到了月咏手上。他说自己用不着这些钱,她是这里的管理者,她可以看着处置。月咏确定他是认真的,便没有坚辞,只说这笔钱仍然归他,自己不过代为保管。

那时他万万没想到,多年过去,自己竟然真的用它们救了急。

吉原一向是法外之地,没有门路的人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难透出去。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偶然想起了这里。月咏干脆地为他安排了住处,租金打了对折。他发现这里是理想的避难所,自我流放地,于是安顿下来,没有走的意思。他拿回了那笔钱,原先没有仔细清点过,这会儿发现数额还不小。

月咏默许了他的久居。但他知道,这同时是一种无声的催问。即使她并无此意,他也感到日渐沉重的压力倾轧喉头,硬是要挤出点什么,作为他突然打搅的补偿。

有一天他决定说实话,只不过说得简略。他提到不希望近藤发现自己的行踪;与此同时,他有些心痛地想,或许近藤这会儿根本不关心他在哪里。月咏听说过土方的事,因此她以为他是出于规避相同的风险才来这里寻求庇护。她大错特错了。当然,他没有着重指出她的错误。他说,自己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想明白。

 

他没有谋生的门路,只能吃老本。那笔钱这时就帮了大忙。

一段时间后,他了解到一些可以带来可观回报的投资。吉原是一个各色人等混杂的地方。他考虑了一阵子,拿出一部分积蓄,交给别人放高利贷。

以后他还陆陆续续干过几次,不多,似乎只为有点进账以证明自己不是坐吃山空。他不缺钱,也不贪心,在这方面没有欲望。其中有一部分他不会去深想的原因,在于他下意识地认定自己的生命不足以支撑到他把手头的积蓄都花完的一天。

月咏肯定觉察到了。她完全有理由感到不快,毕竟他只是一个租客,无权在吉原的种种事务中掺一脚。但她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她对自己已是相当客气,因此很懂得见好就收。

月咏租给他的房子里有一只彩瓷的烟灰缸。一开始,她注意到他在打量它,便解释说,这样的摆设在吉原的住所是常规;如果他用不到,或者不喜欢,她可以把它带走。他盯着它,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那或许是堕落的开端。

以后这只烟灰缸就给月咏用,在她偶尔来看看他,顺便收取她并不觉得很有必要催缴的房租时。他会端上沏得差强人意的茶,然后坦然地坐在沙发上,坐在她的烟杆吐出的叹息的薄雾里,面目端肃。有时他也借个火,点起一只烟卷,他每次都从同一个烟盒里抽出它们,好像因为遗忘而永远抽不完,又好像它们是某种仪式的道具,封存在那些她不知道的日子里。

他们聊世道,聊zf,聊故人,聊明明还离得很近却已经成为历史的历史,烟灰在艳丽的容器里堆成小小的雪山。

他发现月咏的无知,有时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地步。她在地下长大,很少踏出从小生活的围城,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充满未知的、陌生的经验,而他恰好在谈话中充当了一个使者,一个中介人,让她揣测、端详,采撷她想了解的信息。他并不喜欢一直扮演这样的角色。唯一能让他保持耐心的是一个悲伤的念头,那就是他自己实际上对这世界亦知之甚少。他们不过是各自地盘上的井底之蛙。

 

起初他把所有空瓶子整整齐齐地摆进废弃的纸箱。他尽量做到规律。每隔三四天,他会定期把它们带下楼清理掉。他绝不会在房东来访时在任何一个她可能注意到的角落留下蛛丝马迹。连启瓶器也被藏进壁橱深处,好像见不得人的罪孽。后来,他失去了这样做的能力。

有一个白天,月咏撞见他在街上啜着一瓶刚打开的烈酒。他罕见地在人前惊慌了。他安慰自己那只是酒精的作用,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度数的酒。可他控制不住地愤恨起来。月咏倒没有对他白日饮酒这件事表现出惊讶,不过,她的眼神捕捉到瓶身上的标志时,的确在那上面多驻留了一会儿。

他仿佛感到一个阴谋的败露,一个计划的流产。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在谋划什么。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开始蜷缩在沙发上发抖。

他有了黑眼圈,它们在他的眼眶下方闪亮地发紫,可他明明一天睡十四个小时。他的手指有时神经质地抽搐两下,然后醒过神一般,慢慢地、用力地缩回去。他开始隔一天就丢一次瓶子,但它们积攒的速度超过了他清理的速度,于是后来他索性不再清理。再后来,他经常没有清理的力气。有时候他想起这回事,可他的手抖得厉害,什么也抓不住。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他在月咏来时勉强做了一次打扫,面前摆上一瓶素净的清酒,做出自斟自酌的清闲模样,掩耳盗铃。月咏什么也没说。隔了几天,她破天荒地又来敲门,带来一瓶好酒,说是某客人散给游女的陈酿,太多了,她们喝不完。她说,可能有点失礼,不过他要是喜欢的话……

他是感激的,好像她带来的是一道赦旨,可他又分明觉得她要来参与对自己的谋杀,成为一个无辜的帮凶。

他把那瓶酒擦擦干净,放在架子上。后来,那个架子上的酒排起了长队。

月咏起了疑心,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不能解释什么;他说不出口。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月咏借送酒监视他,抑或监护他,监管他,像是要用酒的队列重新规范他的生活,使他沿着她能容许的轨道行进。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只是默默地观察他,神色里的担忧逐渐鲜明到他装作看不见时会觉得自己很蠢。他完全没有动她送的酒,没有如她所愿吞下沿直线排好的一个个饵食,满眼笔直的目标,心无旁骛。相反,他兜转全城的角落搜罗麻醉自己的饮品,就像又一重逃窜。柜子里,地板上,桌子底下,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瓶子杯子,有的豁了口,有的肚子里还残存着浑浊的剩余。架子上的酒们高高地俯视它们,仿佛现出悲悯的神情。


“或许你……不应该留在这里。”月咏后来对他说。

“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是怕吉原害了你。”

“和这里没有关系。”

这话有九成九是真的,除了让她撞破了他暗自的堕落,他犹如初见大海者一般,亦步亦趋的、隐秘的、试探的,向着某个深海的探索。某种程度上,那的确可以说是害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无寸铁可以防身,就连逃避这一件唯一的秘密武器也被缴械。但这又不啻为一种拯救,他终于可以放手拥抱那个他一直以来小心涉足、却又不敢擅自身陷的世界了。

为什么不呢。这里是吉原,就连最快乐的人也愿意来这里买醉,纵情声色。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滑下酒杯的边缘,溺毙在自我的空虚里,沉在光点浮动的杯底观想,追猎所有旋转不肯沉淀的怀疑、诘问、背叛、痛悔,直至它们在酒精中吸饱了力量成长壮大,扑上来将他撕咬殆尽。

醒过来时,他心里有个黑洞。他想挣扎,想逃离,想爬回到那个阳光普照的地面,找到近藤的手机号码,他确信只要一个电话就会让自己被打捞,远离他正逐渐且自愿身陷其中的泥潭。但他最多爬到街边的长椅上,阳光晒着他的皮肤,温暖只停留在表面,渗透不进他的体内。他坐着,托着脑袋,像在沉思,又像一个头疼欲裂的病人,最后他起身走进某条巷子,让烈酒温暖他的脏腑,这样他才感觉地面之行变得完整,不像一个卑劣的谎言。

然后,他又跌落下去。

土方的名字早已从街头巷尾闲谈的人口中淡去,就像一种滋味的淡去,即便偶尔会被记起,也已无人追寻。只有一次,他在棚户区的一间破败茅屋看到一张报纸,用大幅版面登载了他遇害的报道。他被空茫的忧伤击中,心上仿佛打开一条又深又窄的罅隙,内里的东西因为接触空气开始腐烂,发出隐隐的、喘不过气来的疼痛。他知道这是酒所不能假装弥合的伤口了,他饮下的所有带着刺激性的液体在那些浅层的伤痕上宛转一圈,最终都汇聚到这个尖利的深渊,直直地滴到他心里,皮开肉绽。他步履如常地走开,心却在踉跄。

他曾试图用女人填满自己的空虚;这里是吉原,女人唾手可得。但他做不到。当他走上华彩的街道,他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或许会被允许守夜,却无法涉足狂欢。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的投怀送抱。他转而思量男人,却在他们走近他时前所未有地逃跑了。他逐渐意识到问题或许无关性别,甚至或许无关性。他抗拒一切陌生的接触,仅此而已。

 

有一个夜晚,思念如此强烈,他几乎要掐住自己的脖子,以免它冲口而出,变成响彻大街小巷的呐喊。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思念什么,思念谁,它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刻骨深邃。它梗在他的喉头,让他眼角泛红。

必须说出来,不说出来就不会得到确证,不得到确证便会永久失效,他会永远失去思念的能力,他的心灵将丧失一部分的功能,变得确凿残疾。他感到一丝恐慌。

他想到近藤,想到万事屋,脑子里掠过很多张模糊的面孔。他甚至想到了月咏。但是不行,他们都不行。他抓起手机,求救般地随便按了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了,那边疑惑地“喂?”了一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想笑,底气不足地,就像遭遇尴尬的小孩试图给自己打气时那样。他颤颤巍巍深呼吸,凑近话筒,说:“我很想你。”

他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如释重负。他用清澈的伏特加漱口,好像要洗去话语羞耻的残渣。他的牙龈肿胀起来。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了,继续用烟漱口,然后把它们吞咽入腹。他没有哭。

 

———————TBC———————

终于赤裸裸地发现爱无能和爱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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