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莓6576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片真心喂了狗

【RJ|Bencutio】未焚之烬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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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卡得我反复自闭,弃疗了,开始彻头彻尾的流水账

终于把球吐出来了。竹马竹马真可爱x

私设球是异色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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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茂丘西奥

班伏里奥好些天没出门了。不止是他,伯父伯母也给困在家里,哪儿都去不成。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月,维罗纳整个儿浸泡在湿答答的情绪里,任谁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蒙太古先生原先还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旅行,蒙太古夫人则愤愤不平地反对。随着雨期的延长,两人都逐渐厌烦了,偶尔互相拌上几句嘴,各自的立场也不那么坚定了。

“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这天气,您有心情,有力气,就算一路走到西伯利亚去,我也不说什么了。”

蒙太古夫人一边抱怨,一边往罗密欧嘴里喂着汤。

“我的好夫人,您可不就是嫌我不顾家嘛!”蒙太古先生烦躁地挠挠头,“嗨,算起来,自从咱们有了这个宝贝儿子,我也有三四年没出过远门了,您倒是说说,这还不够贴心?您也知道我这性子,天生就是耐不住家……”

“得啦,您还好意思提这茬呢!”蒙太古夫人瞧瞧仆人们不在近旁,压低了声音骂道,“当年要不是您天天不着家,满世界瞎晃荡,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才等来这个宝贝儿子,叫邻人说了多少闲话!眼下罗密欧才多大,您就又想着出门快活,不打算尽父亲的本分?依我看,您在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家外面的野儿子还指不定有多少个呢。”

蒙太古先生叫苦连天:“好夫人,您说气话,也讲点儿体面罢——这可是实实地冤枉我了!您呢,是咱们家说话算数的人,我顶敬重您,什么时候敢做出那种辜负您的事!罗密欧是咱们的长子,我自然是怎么也宠不够的,可您把他护得那样严实,有时连我这个做父亲的想跟他亲热亲热,也得挨上两句训——唉,好没意思!得了,横竖您总是要唠叨的。我也没您说得那么老爱往外跑,您要是不高兴,我就在家多留一阵儿,陪陪咱们儿子,陪陪夫人您……”

“怎么,您非得要我不高兴了才肯在家待着?”

“哎哟,太太,您净挑我话里的毛病!得啦,我闭上嘴就是了……”

罗密欧一会儿扭头看看母亲,一会儿扭头看看父亲,笑得汤汁流了满下巴。

班伏里奥早已吃完自己的那份,此时正溜进仆人们的饭厅,想听听城里的新闻。

“……也不算年少了,总归有点蹊跷。”他进门时,这半截话正好飘进耳朵。

“啧,你是个什么东西哟,敢这么说城里的大贵人?”桌子的另一头传来笑声。

“嗐,说说怎么了,贵人又听不见……”

“你们哪,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一个女仆插话道,“大家都长着眼睛,明白瞧着人品行多么端正呢——就你们嘴碎,在这儿说三道四。”

“哟嗬,瞧你那样儿,该不是想着这块天鹅肉吃?”一个伙计调笑着反驳,“臭婆娘,掂掂自己的斤两吧。有这功夫做白日梦,还不快把碗碟刷了?”

女仆气鼓鼓地抄起面前的碟子,向后厨走去了。

伙计们盯着她离开,随后又凑在一块。其中一个冲大家招招手,示意众人围拢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这茬儿呀,依我看,没有别的,就是这么回事……”

他竖起小拇指,一本正经地举到自个儿鼻子前。

班伏里奥在其他人的哗然大笑和深以为然的赞同声中努力向前探身,试图解读这他看不懂的密语。

“嗨,是班少爷呀!”有人发现了他。仆人们的喧哗很快平息下来了。“您怎么又来这里啦?要是用过晚餐了,就早点回房休息吧……”

班伏里奥想知道自己明天可不可以跟着管采买的伙计一起出门,但众人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鬼天气,咱们都不怎么乐意上街呢,班少爷还是在家好好歇着,别淋了雨,着了凉……”

班伏里奥只得另做打算。他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决定等雨下得小些就自己悄悄溜出去。

他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实际情况比他预计的好得多。第二天午深人静时分,当他推开蒙太古家的大门时,他惊喜地发现只有屋檐上的积水还在滴滴答答了。

城中道路还坑坑洼洼地蓄着水,没有铺石板的地方则是一片泥泞。班伏里奥谨慎地挑选落脚点,以免弄脏了鞋子和衣服。

天空没有放晴,依旧灰蒙蒙的一片。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倒是有好些马车穿梭来往,班伏里奥不得不飞快地躲到路边的房檐下,才能勉强避开它们溅起的泥水。空气中弥漫着种种奇妙的味道:什么东西腐烂了,什么东西发霉了,什么花开了,谁在路边撒了一泡尿。凡此种种并不足以令这趟小小的旅程充满欢乐,班伏里奥开始觉得仆人们说得有道理,在雨季出门或许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主意。

因为路途实在过于坎坷,班伏里奥只顾得上低头专心走路,而没有提前想好一个目的地,仿佛干净地行走本身就是目的。直到他听见哗哗的水声,闻到河流湿润沛然的气味。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河边。

连日的阴雨使阿迪杰河一改以往的面貌。水势浩大,原本平缓的水流变得湍急猛烈,河面布满水流互相冲撞出的漩涡和变换莫测的褶皱,间或夹杂着几截上游冲下来的断木,在波浪间沉浮。一阵冷风吹来,班伏里奥打了个哆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胃,一些似曾相识的、不那么美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回家了。这里危险,不宜久留。可他又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雨歇之行。天知道阴雨天气还会不会继续,下一次出门又是什么时候。

班伏里奥踌躇再三,依然决定不下。他在原地兜着圈子,过于沉浸自己的世界,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队人马拐上了这条路。等他发现时,他们已经走近了。

班伏里奥望了望波涛汹涌的河面,选择退到远离河流的那一侧。亲王跃马来到他跟前时,他深深地鞠躬行礼——伯父伯母很少谈到他的优点,不过班伏里奥知道他们心里颇为自己的礼数感到骄傲。维罗纳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见了亲王往往作鸟兽散,恨不得绕着走,但他晓得对老爷太太们要恭敬,更何况是亲王这样一位老爷太太们都敬重的大人物。

“这不是班伏里奥吗?”亲王勒住马,像以往在街上遇见他时一样打招呼。

埃斯卡勒斯接管维罗纳不过数年。他刚坐上这位子时还很年轻,现在依旧风华正茂。早先人们私下质疑他的经验与威信,后来却逐渐为他青年人特有的热忱与友善所折服。年轻的亲王似乎不希望自己和子民间有所隔阂,他总是愿意为迷路的班伏里奥提供帮助或许能成为例证之一。

“您好。”班伏里奥努力抬头直视马背上的亲王,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亲王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搂在胸前。那玩意儿乍看像是个金属打造的人形玩偶,有点像全副武装的骑士,可块头要小得多,或许和班伏里奥本人不相上下。细看之下,“玩偶”的确披挂齐全,只是那套铠甲看起来鼓鼓囊囊,像是塞满了面粉袋子;再加上一个看起来密不透风的头盔,整个儿便有些滑稽了。

那头盔现在正将一排透气的铁栅朝着他。不知为什么,班伏里奥总觉得那面具底下有一双活生生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正当他谨慎地打量着那个小型骑士时,亲王又发话了:“今天你打算上哪儿去呀,亲爱的孩子?”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班伏里奥原本并没有打算要去什么地方。但他担心说自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不够令人信服,似乎也(他不安地认为)不够礼貌。

令他大为骇然的是,就在这冥思苦想的当儿,马背上的骑士形玩偶突然出声了。

“舅舅,我想把面具打开。”

班伏里奥心想,自己肯定是给吓得跌倒了,可回过神来时自己还像先前一样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也许张大了嘴——惊魂未定地试着咬了咬牙,嘴也还好好地闭着呢。事实上他几乎不会动了,只有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像要逃出这具迈不开步子的躯体。

亲王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十分坦然地答道:“好的,好的。”一边把那头盔上的铁栅向上推去,似乎并没有发现一旁的小蒙太古有何异样。

这下,班伏里奥确凿无疑地看到了那双眼睛,像某种荧光的宝石似的,从那头盔里幽幽地向外注视着。

他望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望着他,彼此直瞪瞪的,好像忘记了如何移开视线。

他们一定对视了很久,连亲王也注意到了。他扶着小骑士的肩膀,低下头,对着头盔上应该是耳朵的位置问道:“你想下去吗,茂丘西奥?要不要跟班伏里奥打个招呼?”

头盔上下动了动。亲王于是回头拍拍手,就有两个侍从走上前来,帮着接住他从马上抱下来的小骑士。

“你真沉。”埃斯卡勒斯半是抱怨地说了一句。

骑士形玩偶颇为费力地抬起两条胳膊,侍从们便开始拆卸那套铠甲。班伏里奥不安地绞着双手,尽可能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头盔首先被摘了下来,那一瞬间班伏里奥心下一惊,以为里面会窜出什么怪兽。然而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可怕画面。头盔底下只是褪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他一样有鼻子有眼的,只不过淌了满脸的汗,一头黑色的卷发也给浸湿了,乱七八糟地贴在头顶。脑袋一开始并不理任何人,只是仰起来望了望天,随后又慢慢转动,凝神望着四周的景色;过了一会儿又低下去看着围着他忙活的侍从,因为专注而微微嘟起了嘴。

“我的外甥茂丘西奥。”亲王也下了马,微笑着向绷紧了身子一言不发的班伏里奥介绍。

侍从们终于把那套铠甲拆解完毕。“玩偶”现出了本来面貌,原来是个男孩,与班伏里奥年纪相仿,也许还更年幼些。卸去“外壳”后的他看上去十分瘦小,上衣和衬裤都让铠甲挤得紧贴在身上,皱巴巴的,被汗水沁出一块一块的湿印子。

茂丘西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舒了一口气,仰头向着空气宣布:“我轻多啦。”

“您好。”班伏里奥紧张地说。

茂丘西奥的视线早已粘在他身上。不只是他,周遭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两个,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没有一个人说话,四下里只有河水奔腾的声音。

班伏里奥刚放下了一点的心又悬了起来,几乎卡着了嗓子眼儿。他拿不准自己要不要对茂丘西奥行个礼;过了片刻又记起自己方才的惊恐和忧惧,不禁羞惭起来,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有没有显露在脸上,茂丘西奥又有没有察觉。

可茂丘西奥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好奇地看着班伏里奥,看着看着,忽然就跑到他跟前来,也不出声,就那么站着,更近、更仔细地打量着他。

“茂丘西奥!班伏里奥和你打招呼呢。”亲王提醒道。

茂丘西奥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下,低下头去——原来他在找班伏里奥的手。他握住它们,班伏里奥下意识地回握。

茂丘西奥的肩膀微微耸了起来。

“您好。”他踮起脚,快速地小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忽然放开班伏里奥的手,径直跑向亲王,抱住他的腿,将自己的半个身子藏到舅舅身后;眼睛却还盯着班伏里奥,安静地等待他的反应。 

亲王揉了揉茂丘西奥的头发,对他露出一个像是嘉许的微笑。 

“这孩子有些怕生。”他对班伏里奥解释道——但茂丘西奥看着他,拽住亲王的裤子,悄悄摇了摇头,“好吧,班伏里奥,我们正要回城堡去,不过如果你需要人带路去什么地方的话,我可以派人……” 

茂丘西奥突然问:“舅舅,班伏里奥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亲王惊讶地低下头。 

“这……你要问问班伏里奥愿不愿意呢。” 

他望向班伏里奥,眼神里带着和善的探询。 

“我想,茂丘西奥是想邀请你去我们家做客呢。” 

班伏里奥真希望自己手边也有个舅舅的裤腿什么的,好像茂丘西奥一样把脸埋进去。天啊,还从来没有人邀请过他去家里玩呢!他害怕人家只是拿他开玩笑,却仍忍不住雀跃,一时百味杂陈,以至于不敢轻易应承这一邀约。 

“我可以去吗?”他小心翼翼地寻求确认。 

亲王把快要消失在身后的外甥捉出来,耐心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然后在茂丘西奥背上鼓励地拍了一拍,不着痕迹地把他推了出去。茂丘西奥往前窜了一大步,他在那里踌躇了一下,开始慢慢向班伏里奥这里挪。 

班伏里奥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向对方磨磨蹭蹭地靠近。他们偷偷打量着彼此,想找到更多更多友善的表示,总也下不了决心先走上前去。 

最后,又是茂丘西奥小跑几步,拉住了他的手。 

亲王在他背后挑了挑眉毛,几乎微不可察地对班伏里奥点点头;他走过来,揉着茂丘西奥乱七八糟的头顶:“好孩子,离家不远了,剩下的路自己走回去好不好?” 

“好呀。”茂丘西奥说着粲然一笑,“我想和班伏里奥一起走。” 

“我到哪儿都是走着去的。”班伏里奥羞涩地说。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出发了。亲王将马交给侍从,自己走在他们身边。 

“您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啦!”茂丘西奥欢快地说。 

“也只是在维罗纳城内。我还没有走遍所有的街道呢。”班伏里奥说,又有点骄傲,又有些惭愧。 

茂丘西奥发出赞叹。 

“真了不起。”他钦佩地说,“我也想多看看这座城,可是这些天老下雨。今天还是我到这儿以后第一次出门呢。” 

“您是从外地来的吗?”班伏里奥问。 

茂丘西奥点点头,说:“母亲让我先跟舅舅住一段时间,我就来啦。” 

“维罗纳是一座漂亮的城市。”班伏里奥告诉他,“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到处转转……” 

“真的吗?太好啦!”茂丘西奥欢呼起来,高兴地摇着他的手,一边回头对亲王说:“舅舅,我要跟班伏里奥一起去城里四处看看!” 

“等天气好起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亲王柔声回答。 

班伏里奥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茂丘西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我在家的时候也不常出门,一出门又总是坐马车,总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他告诉班伏里奥,“不过人们都说米兰很棒。等我回家了,我也要在城里好好走一走……对啦,如果您要去米兰,我也可以带您出去转转!但要等我自己先逛明白噢!” 

“天哪,好呀。” 

班伏里奥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去另一座城市!自打他来到维罗纳以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伯父虽然常常念叨着旅行,可也没打算捎上他。现在竟然有人愿意带他逛一座全新的城市,还是一座很棒的城市!他激动得脸都微微发红了。 

亲王的城堡就坐落在河边。沿着来时的路再向前步行一段,就能望见那气派的建筑群。班伏里奥只远望过这座城堡,还从来没有机会进去看看。走近以后才知道,原来城堡比想象中还高还大得多,它们肃穆地俯视着走进来的这行人,仿佛带着无声的威压。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有些胆怯起来。 

“您真的住在这里吗?”他小声问茂丘西奥。 

“噢,这是舅舅的家……”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真的……真的有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茂丘西奥对他的疑惑感到不解。 

“我们家也是这样的。”他说。见班伏里奥仍然将信将疑,便拉着他窜上台阶,快活地说:“您自己来看看就知道啦!” 

大门缓缓拉开,现出宽敞的门厅。班伏里奥看着精美的地毯,想起自己沾了不少泥水的鞋,赶紧往口袋里摸手帕。但茂丘西奥拉着他往另一边去了——仆人们正端着毛巾在那里等着为他们擦鞋子呢。 

与门厅相连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上挂着埃斯卡勒斯家先祖们的画像。走廊里不太光亮,班伏里奥下意识地往茂丘西奥身边靠,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些画作。过一会儿,他发觉茂丘西奥似乎也不太喜欢这地方,几乎要拽着自己小跑起来。 

但是,穿过走廊之后,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班伏里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金碧辉煌的空间,不禁惊呼:

“好大的大厅啊!” 

他觉得这里少说也能装下几百人。不止于此——入口对面,一座大气华美的大理石楼梯通往楼上,先止于一个平台,又在其两侧分出两条楼梯继续向上,似乎预示着楼上也是相同的派头。 

“这里办起舞会来才热闹呢。”亲王淡淡地说,“来吧。” 

他们转进另一条通道。某个分岔口,仆人们要来带走茂丘西奥,但他执意要把班伏里奥也拉上。班伏里奥在一个房间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茂丘西奥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袍,头上身上的汗也给擦干净了,一头短卷发蓬松地覆在脑袋上。 

班伏里奥情不自禁地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您真像画上的小天使。” 

茂丘西奥似乎很惊讶,脸上因为高兴而泛出了红晕。 

“我告诉您一件事,您不可以再和别人说啦。”他趴在班伏里奥耳边悄悄地说,“其实,过去父亲总说我是恶魔的孩子。” 

他让班伏里奥凑近看自己的眼睛。班伏里奥认真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赫然发现茂丘西奥两只眼睛的颜色并不一样,右眼是橄榄石一样的绿色,左眼则是棕色。不仅如此,绿色的那只眼睛里还有些深色条纹,自瞳孔向外放射出去。 

“许多人都说这不好,不吉利。”茂丘西奥低着头,“我不明白为什么。” 

班伏里奥也不明白。他说:“可我很喜欢呀。我再没见过第二双像这样的眼睛了。” 

茂丘西奥看着他,异色的双眼里闪烁着某种光亮:“您不怕我吗?” 

班伏里奥摇摇头。 

“为什么要怕您呢?您才不是恶魔的孩子呢。瞧,您的卷发和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一模一样,恶魔才不会长成天使的样子呢。” 

茂丘西奥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他快乐地拉住班伏里奥,原地转起了圈圈。 

亲王在书房等他们。班伏里奥被拽进去时(茂丘西奥跑得实在太猛)又是一阵惊叹,他想,这四壁的书加起来都够再盖一座蒙太古家的宅子了。 

茂丘西奥松开他的手,登登登跑到亲王的座椅前,爬上舅舅的膝头,伸手去够桌上摊着的一本书。 

“茂丘西奥,我的好孩子,你先下去好不好?” 

亲王原本正摆弄笔墨,无奈外甥突然打断,只得用商量的语气请求道。 

茂丘西奥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心安理得地坐在舅舅腿上,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是不声不响地凝神翻着那本书。班伏里奥不敢走得太近,偷偷踮起脚,也看不清书上印了些什么,只看得见茂丘西奥专注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茂丘西奥抱着那本书,从亲王腿上溜下来,跑向班伏里奥。 

“您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书摊开在两个人之间。 

“我看不懂……”班伏里奥难为情地说。 

他没有学过读写。街头摆摊写字的教过他识字母,他所掌握的也仅此而已了。 

“我也总是碰上不认识的词。”茂丘西奥承认,尽管这在班伏里奥听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我更喜欢看这书里的画。” 

两人趴在地上,茂丘西奥一边翻书,一边指着那些图画,绘声绘色地讲解。 

“……于是老虎王带着骑士们攻到了狐狸的老巢,却发现狐狸早已挖了壕沟,筑了高墙,还设了不少陷阱。您瞧,这墙垛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弓箭。”他翻过一页,“但这可难不倒老虎王的骑士们。他们拔出剑,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一齐向前冲去,躲开了雨点似的箭,撞开了城门,一直冲进狐狸的宫殿……”

“您太厉害了。”班伏里奥对着那些天书般的文字由衷地感叹。

亲王在后面探头道:“茂丘西奥,这可不是我昨天给你讲的故事。”

茂丘西奥被揭穿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喜欢骑士。”他对班伏里奥说。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不过那些盔甲穿起来可真难受,闷死了。如果要一直穿着那玩意儿的话,还是不当骑士比较好。”

“……还不是你太小了,又硬要骑马。我总担心你从马背上摔下来。”亲王嘟哝道。

茂丘西奥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拍亲王的书桌:“舅舅,笔。”

他带着笔墨和一张写了字的纸回来了。

“这是我的名字。”他指着那几个大写字母开心地说。

班伏里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了一遍。茂丘西奥跟着一起大声读出来,在念完最后一个字母后,又响亮地报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您的名字怎么拼呢?”他一脸期待地把羽毛笔和墨水瓶推给班伏里奥。

班伏里奥脸红了。

“我不知道。”他说,觉得好丢脸。

茂丘西奥皱着眉头。班伏里奥以为他在失望,但茂丘西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想试着拼一拼——要是出错了,您可别生我的气呀。”原来他只是在思考。

于是,两个人反复地念叨着“班伏里奥”“班伏里奥”,你一言我一语的,脑袋挨在一块,对着那张纸冥思苦想。茂丘西奥每写一个字母,班伏里奥就念一个,再从头念一遍。他还不懂拼写的规则,但莫名觉得茂丘西奥推敲出的组合很有道理。最后,那个名字终于工工整整地落在了“茂丘西奥”的下面。两个人用手指点着字母挨个儿念了一遍,又一起大声说:“班伏里奥!”然后对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拼得不错。”亲王在书桌后面肯定道。

茂丘西奥高兴得在地上打起了滚。

班伏里奥则埋头琢磨着那张纸,忽然发现了什么。

“茂丘西奥,您看,我们的名字一样长呢。”

茂丘西奥滚过来看了一眼,就不滚了:“真的!”

他俩盯着那两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茂丘西奥又指出:“我们名字的最后两个字母是一样的。”

“不止!”班伏里奥双手一拍,“瞧,第二个字母也一样!”

他们看看彼此,再次毫无理由地大笑起来。房间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息,连正忙着处理文件的亲王也带着几分笑意。

“我给您写写我弟弟的名字。”笑够之后,茂丘西奥又抓起了笔,把那张纸拉到自己面前。

“您有个弟弟?”班伏里奥问,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以为能在某处看见这个孩子。

“是的,不过他没有来。”茂丘西奥说着,不满地撇了撇嘴,“母亲说他还太小,不能出门。”

“伯母也是这么说罗密欧的!”班伏里奥惊奇地叫起来。

茂丘西奥眨眨眼睛,问:“罗密欧是谁?”

班伏里奥告诉他,罗密欧是自己的堂弟,今年三岁了,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啊,瓦伦汀今年也要三岁啦!”茂丘西奥兴奋地说,一扬手,不小心蹭花了刚刚写好的字。

他赶紧又描了一遍那个名字,然后指给班伏里奥看。

班伏里奥觉得“瓦伦汀”看起来比他俩的名字都复杂。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本人,无法把名字与一个确切可依的形象联系起来,所以下意识地觉得不够亲切吧。

他也想给茂丘西奥写一写罗密欧的名字。这大概不那么难,他记得不止一次在家里的什么地方见到过;努力回忆一下,甚至还能隐约凑出几个字母。罗密欧的名字并不长,他可以碰碰运气。

亲王听着他们磕磕绊绊的拼写,逐渐停下了自己手上的事务。

“班伏里奥,你确实没有学过拼写,对吗?”

“没有……”

班伏里奥心头警铃大作,以为自己出了差错,丢人现眼了。

亲王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拼得很不错。”

茂丘西奥笑起来,好像得了夸奖的是自己。他轻轻地晃了晃班伏里奥,一边和他一起趴下去仔细看那几个字,一边说:“我真希望瓦伦汀也在这里——奶妈在这里也一样可以照顾他呀!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让他来。”

“三岁也不小啦。”班伏里奥表示赞同,“我想,只要会走路了,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瓦伦汀更喜欢让人抱着。”茂丘西奥说,“有时我也想抱抱他,但母亲说我没有那样的力气,一定抱不动的。”

班伏里奥回忆起他刚才扯着自己到处跑的劲头,默默在心里对这一评价表示怀疑。

“罗密欧倒是爱走爱爬,可伯母更愿意抱着他。”班伏里奥说着,不知不觉叹了口气,“明明已经长大了这么多,伯母还是像他刚从肚子里出来时那样对他呢。”

“咦,罗密欧也是从肚子里出来的吗?”茂丘西奥瞪大了双眼,“我以为只有瓦伦汀是呢!那时母亲的肚子可大了,她管那叫‘怀孕’,意思是瓦伦汀就住在她的肚子里。”

“这情况和罗密欧一模一样。我刚到伯父家时,罗密欧也还住在伯母肚子里呢。”班伏里奥拼命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可是,她们是怎么把瓦伦汀和罗密欧放进去的呢?”茂丘西奥陷入沉思,“在那之前我可从没见过瓦伦汀,有一天他忽然就来了,然后就一天天长大啦,也没有再回到肚子里去过。”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班伏里奥有些沮丧地意识到这个久远的困惑,“也许是吃进去的?”

两人为这个听上去有点儿可怕的猜想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吧。”茂丘西奥犹豫不决地说,低头看着那张写了四个名字的纸。

“我想见见罗密欧。”片刻后,他又开口道。

“我……”班伏里奥想对等地回应一句“我也想见见瓦伦汀”,但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真的这么想。他注意到茂丘西奥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了,有着不同色泽的双眼里渐渐涌起悲伤。

“舅舅,我想弟弟和母亲了。”茂丘西奥回过头对着亲王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

亲王赶紧走过来抱起他。茂丘西奥已经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他伤心地哽咽着,又害臊地摇摇头,把脸埋在舅舅的衣服里,使劲憋住哭声。

“我会给你母亲写信的。”亲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外甥,“你先在舅舅这里安心住着,好不好?”

茂丘西奥点点头,发出一声更大的呜咽。

“乖孩子,坚强的孩子。”亲王哄着他,“茂丘西奥是个顶勇敢的小男子汉,才不会轻易哭鼻子呢,是不是?”

班伏里奥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难过。那情绪里有一些遥远而熟悉的东西,他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它们一直以来都在那里,只不过睡着了,直到被茂丘西奥的哭泣惊醒。心就像被什么揪着似的,怪难受的,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挂了两行泪,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多希望茂丘西奥不要哭呀。他一哭,他也觉得悲伤,也想跟着掉眼泪,止都止不住。可是茂丘西奥正蜷缩在亲王怀里,他没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低下头默默流泪,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把它都揉皱了。泪水滴在纸上,字迹洇开了,变成一些模糊的斑块,逐渐无法辨认。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茂丘西奥努力地试图忍住哭泣,偶尔发出断续的抽噎声。

他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再哭出声音了,也哭得累了,便侧过头,倚在亲王肩上,静静地淌眼泪,似乎随时都可能睡着。可是,他瞥见班伏里奥还坐在那里,垂着脑袋,时不时有一颗晶亮的大水滴从脸上掉下来,便挣脱了舅舅的怀抱,滑下来,有些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哭了呢?”

班伏里奥害臊地摇摇头,赶紧偷偷擦了擦眼泪。

茂丘西奥担忧地蹲下来看他的脸。班伏里奥躲不过,只得小声答道:“我没事啦。我是因为看到你哭了,才……”

“我没有……”茂丘西奥脸红了,慌乱地用手抹着眼睛,“我不是……哎呀,我不能哭的!父亲最讨厌我哭了。”

这么说着,他又扁着嘴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再次失声大哭起来。

“不行,不行。”他连忙背过身,烦躁地揉着脸,一边给自己打气,“茂丘西奥,加把劲儿,别给打败啦!”

他站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每次呼吸的间隙都用力跺两下脚。之后,他回身抱住班伏里奥,像他舅舅安抚他那样,摸着班伏里奥的脑袋安慰道:

“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啦,好吗?”

班伏里奥难为情地点点头。犹豫了片刻,他也探身回抱了茂丘西奥。

“你在维罗纳多住一阵子好吗?我还没有带你好好看看这里呢。”

茂丘西奥似乎才想起这回事,一时忸怩起来。可是,透过残余的泪水,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又渐渐亮起开朗的光芒,他点了点头,终于笑了出来:“嗯。”

亲王蹲下来,揉了揉他们两个的脑袋。

“好啦,两位小男子汉,快到晚餐时间了。”他尽量语气轻快地说道,“班伏里奥,你想在这里吃晚餐吗?”

班伏里奥猛然记起,伯父伯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去向。

“我……我该回去了。”他尴尬地说,“我总是在晚饭前回家的。”

“噢,不要紧,要是怕你伯父伯母担心,我派人到府上说一声就是了。”亲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茂丘西奥一定很高兴你留下来,是不是?”

茂丘西奥正巴巴地望着他,睫毛都快忽闪到他脸上了。

班伏里奥动摇了。

接下来的事班伏里奥记得不太清楚,因为整个晚上他都是眼花缭乱的。晚餐令他大开眼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菜一一摆到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就又咽下了一口新的吃食;之后,他们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来到茂丘西奥的卧室,班伏里奥连连感叹,亲王城堡内的道路竟比维罗纳最纠结的巷弄还要错综复杂;卧室更是让班伏里奥赞不绝口,他觉得茂丘西奥的住处简直像个宫殿,单是那张床的面积就快赶上自己的整个房间了,各种陈设更是精美新奇,见所未见。再接下来他就彻底没有印象了,大约是在玩耍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蒙太古家的床上,好像刚从一个过于真实的梦中醒来。 

他跳下床,跑到窗子旁边,踮起脚向外看。雨就像不曾断过,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窗玻璃上蜿蜒着一道道水迹。 

班伏里奥沮丧地靠着墙坐下,将自己缩成一团。 

与此同时,蒙太古先生和蒙太古夫人又起了新的争执。 

“嗐,亲王大人都没怪罪,您也就别往心里去啦。”蒙太古先生试着开导夫人,“那孩子平素待人礼貌,这我是有数的;咱家的仆人跟亲王府的人一打听,也都说他又谦虚,举止又得体,是讨人喜欢的小客人——您想啊,亲王府上的用人可是见多识广,连他们都夸咱们侄子好,难不成您还要说他不好?” 

“您哪,要不是您昨天执意出门拜客,晚了些才接到信儿,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了。”蒙太古夫人冷冷地说,“我一到亲王府上就又是谢恩又是谢罪的,从正门口一路谢到会客厅,上上下下谢了个遍,嘴皮子都磨破了。等您施施然赶到,我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话变着法儿说了四五轮。您倒好,请个安道个谢,就让仆人抱着侄子回家了。换成您去那么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试试!” 

“辛苦您了,委屈您了。”蒙太古先生赶紧赔个不是,“不过,您也不必这么低声下气嘛。亲王大人不也说了,是他外甥要带咱们侄子回家,——这么说来倒是他们占了咱家的便宜呢。” 

“您还真是不当回事呢!”蒙太古夫人气得叫起来,“亲王家的请也是说赴就赴的?真有意思,您一把年纪了还没脸没皮,您侄子这才六岁半,倒已经挺把自己当个人物。” 

“得啦,各人的命还真说不准。”蒙太古先生小声嘀咕,“这孩子能搭上亲王的外甥,那是他的福分。哪天贵人另眼相看了,叫他飞黄腾达……那也是蒙太古家交了好运。” 

蒙太古夫人不客气地往丈夫胳膊上来了一巴掌:“您这是没睡醒,大白天里还做梦哪?您侄子搭上的那个什么外甥,之前可从没听说过,突然不声不响地一个人进了城,谁都不清楚他的来头。要不是那时刚巧给人瞧见,没准整个维罗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有这号人呢。——下人们唧唧咕咕,说什么的都有。您呢,既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能在这城里待上多久,还指望蒙太古家沾他的光?您要还是个正派人,就把您侄子叫下来,狠狠地训一顿,罚他禁足,今后也不许再这么着随随便便出门游荡——啧,你们蒙太古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将来罗密欧要是也这么个样儿,我可真得活活气死啦!” 

蒙太古先生诺诺连声,打发仆人去喊班伏里奥了。碰巧前厅门童来报,说是有人求见,他便一边打着哈哈,嘟囔着“下雨天的一大清早会是什么人哦”,一边忙不迭地溜了。 

到了门口,却看见了穿着亲王府号衣的仆人。对方一见到他,便恭敬地鞠了个躬,说:“大人让我来贵府上传个话,我们家茂丘西奥少爷有请贵府上班伏里奥大少爷来家玩耍,不知班伏里奥少爷可否赏光?” 

蒙太古先生和闻声赶来的蒙太古夫人面面相觑。班伏里奥从他们身后探出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懵懂。 

他很快就知道了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 

————TBC————

一些瞎哔哔:

※私设球的眼睛长那样是因为遗传病,为什么这么设呢或许我睡醒以后再补充(……)

※球照着插图给班瞎讲的那一段,原型是列那狐的故事(对就是有猫大王提包的那个)里的某一段,但是被球(被我)魔改了

※球进城不事声张,亲王目前为止也还没有正式向公众介绍自己的外甥,因此大家普遍觉得球身份可疑。主流怀疑:球是亲王的私生子,其次是xx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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