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莓6576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片真心喂了狗

【银魂|高威】逆行狂奔(全文完)

全文约10000+字,不算很长所以还是放在一起发了。之前发过一部分的那条没删,去掉了TAG.

——————————————

※ 2017年高考全国卷Ⅰ作文题,具体题目请自行搜索。选的三个关键词:共享单车,移动支付,高铁。但只是不同程度地作为元素应用了而已,并不作为主题。

※ 现代AU,一个很大程度上借鉴了3Z然而又不是3Z的校园设定。私设多。

※ 不好惹的文艺青(少)年高 × 不知道好不好惹的不良少年威。主高杉视角。OOC可能

※ 既不像谈恋爱也不像要打架,敬请对这两者都不要抱有期待。

※ 有篇同背景的万又,算是和这篇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互相补充吧。不过彼此来说不怎么重要,写得也不好。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

        K.T.路是一条并不算十分繁忙的路。路面不宽,两边栽着已经有些年头的行道树,绿叶发时郁郁葱葱,能将整条路上方的天空网住。可惜冬天还没过尽,那些新绿只得暂时蛰伏着。

        从家里出发,步行三分钟就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G高;下了课,从学校后门出来,往北走不到十分钟,就到了K.T.路的南侧。沿着这一侧再顺行两分钟,途经几家雅致的小店和一家以整块玻璃作墙的咖啡厅,右转顺着一道斜坡走下去,那家书店就安静地坐落在那里,招牌上顶着绿植光秃的细枝。

        家-学校-书店,高杉晋助的生活就这么三点一线地持续了两年多。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尽管他喜欢。G高是一所精英学校,人们对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普遍抱有极高的期待。这些学生几乎全都出身豪门,从小便接受着上流社会的种种训练;日后他们也将借助家庭和教育的跳板,上升为社会的顶尖人物。

        高杉对此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他也要从这里毕业了。他很聪明,也知道家人对他的厚望。他的父亲希望他考上某名牌大学的商科,将来继承家业。或者从政——总之,“要实用”。

        可他不那么想。早些时候他就确定自己对那些东西没兴趣。G高的确是人才的摇篮,可他不喜欢其中某种急功近利的躁动。书店给了他平静的感觉。比起被人推搡着踉跄接受高等教育,他更愿意将现在的生活延续下去,盘家店面开书坊,偏安一隅,琴棋书画诗酒花地过这一生。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父子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两次面。他倒挺满意,因为他们一见面就吵――也正因如此,高杉没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父亲,指望着他继续缺席,招生季过后再摊牌。只是没料到他提前回国了,并且直接找了过来。

        父亲同儿子倒了一大堆苦水,概括起来,无非是自己急需可靠的助手,暗示儿子应该争点气,早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高杉对他语气中不自知的颐指气使嗤之以鼻。

        “你到底想说什么?”父亲终于觉察到他的敷衍。

        高杉并不认为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真的重要,但也不打算再陪他做梦:“我的人生怎么过我自己决定。”

        不出所料,最后又是一顿疾风骤雨的争吵。

        “我花那么大代价栽培你,不是要你去过什么一眼看得到头的小日子!”他暴跳如雷,“还敢忤逆?吃我的用我的,回头就翻脸不认人?”

        高杉很庆幸最后夺门而出的不是自己。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也冷静不下来了。在屋里兜了一会儿,他决定去书店走走。

 

 

 

        路过店门口的咖啡厅时,他透过玻璃墙看到河上万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朵里塞着耳机,面前摊着几张纸页,上面压着平板电脑。

        他知道万齐又在写歌,打算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万齐头也不大抬,懒洋洋地冲他举了下胳膊,示意他已经看到了。

        周末店里人反而没有工作日多。大约这里的常客还是G高的学生居多,故此不上课的日子就相对冷清。已拆封的书籍允许翻阅,因此高杉和许多同学一样,将这里作为图书馆外的又一个阅读据点,不时来蹭书看。

        他熟门熟路地向常去的书架走去。因为心里有事,大脑放空没怎么看路,只凭记忆带动双脚。冷不丁撞上一个人,胳膊别住胳膊。扑通一声,错身而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随后哗啦啦溅出去一大片橙色。

        他首先低头看着那杯被打翻的鲜榨橙汁。液体莹润地沿着不透水的地面爬行,带着细碎的果肉缓缓延伸。一次性塑料杯子炸裂的中心则一片狼藉――很不巧,正好在他脚边。

        两人同时抬头,同时看向对方。

        没有人说对不起。两双眼睛互相紧盯。高杉微微偏过头,被泼湿鞋子的脚在地上不易察觉地挪动些许。

        对方也是学生模样,穿着长袖卫衣和宽松款长裤,介于休闲和运动间的打扮,气质与书店格格不入。脸应该是比实际年龄更稚嫩些,显得乖巧,眼中却隐隐有好斗的凶光。

        他在等,似乎是在等待或者发出一个挑衅。只要开口质问,必定乐意以牙还牙,乃至短兵相接,奉陪到底。

        两人都没说话。高杉的目光在他脸上刻了一道,随后缓慢地扭转头。

        恰巧店员拿着拖把赶过来清理。高杉抖了抖鞋尖,请求在拖布上擦擦鞋底。鞋面上湿透了,沾着果肉,但他没看它们,抬脚径自按着原先的行进方向走下去。

        身后有人一直盯着他。他想起自己转头时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有嘴角浅浅的笑。

        他取了书,到阅读区找了个位置。挪椅子时他侧头看了眼来的方向,那人也往反方向走出了一段,此时正站在一排书架前,不过并没有拿书,也不像是要找书的样子。

        他在看他,毫不掩饰。

        高杉回以颜色,拉开椅子坐下看书。

        他很快进入文字的世界,尽管一天的不良情绪还郁结在心里,不时暗中发作,脚上的湿黏更是让他没法格外集中注意力。不过,这总归是他熟悉和热爱的所在,在这里能够与生活暂时达成和解。

        过了一会儿――他不确定有多长时间,约莫翻过几十页的工夫――万齐也来了,背着书包,站在他对面,双手插着兜。

        见他抬头,万齐冲他的鞋点了点下巴。

        高杉回头望去。那人还在刚才的地方,越发盯着他看,嘴角笑意上扬。

        万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转回来,万齐就看着他,冲那边略一摆头。

        高杉又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挺身,从原来侧对他们调为正对。他对万齐摇摇头,低头仍然看他的书。

        万齐于是耸肩,在他对面的座位放下包。

        没有人找上门来。撇开潮湿的鞋袜,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还算不错。

 

 

 

        以后高杉开始频繁地注意到那人出现在书店。从前他不怎么留心店里的熟客,不知道那人是一直都在、只是自己从来没注意到,还是刚刚才养成往书店跑的习惯。如果是后者——他止不住臆测这其中的动机有多少和自己有关。

        “别理那个人。是Y高的一个混世魔王。”来岛又子这些天也老往书店跑,高杉回回都能碰到她。不知她是否得知了那天的奇遇,每当高杉望过去,而那人也意味不明地笑着望他时,她总是警惕起来,似乎随时准备停止两人可能发生的任何冲突。

        Y高地处K.T.路北侧,同南侧的G高几乎算是隔街相望。与办学一流的G高不同,Y高是一所纪律散漫的职业中学,学风欠佳。这里的学生给人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印象。校内不良团体横行,势力地盘甚至扩展到校园以外。K.T.路南侧的居民住宅都是昂贵的学区房,仅仅相距一条马路,北侧的房价却一落千丈,两所学校难辞其咎。

        G高和Y高的学生通常互不来往。偶有交集,多半是Y高的来闹事。

        高杉本人此前倒是从没会过Y高的学生。他向后陷进椅背,带点琢磨地看她,语气不温不火:“你们认识?”

        又子摇头,微红了脸,讲话开始磕磕巴巴:“只是……只是刚巧听说过。他名气挺大的,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臭名千里?”

        高杉挑了挑眉,不打算纠正她。

        “都是怎么个臭名法?”

         又子来了精神,扳着指头一件件点数。

         “打过同学,打过老师,打到住院的数都数不过来。有人说家里也因为他的暴力闹得……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类似家破人亡吧。他还有袭警的不良记录!”又子说着皱眉,“这种人该不是精神有问题吧。怪危险的。总之晋……晋助君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高杉心不在焉地点头,暗想自己只不过弄洒他一杯橙汁,总不至于为此招来什么血光之灾。非要认真的话,两人其实都有责任(谁让他们都不专心走路!),而他这边的损失还更大。要知道那双鞋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

        “你打听得挺仔细。”

        “不、没有打听!”又子矢口否认,几乎跳起来,“都是正好听来的议论……因为想保护晋助君,所以……不,不是,因为听来了那些议论所以想保护……”

        高杉有些想笑。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保护的。

        又子稳稳神,忽然坚定地说:“即便如此也不能容忍他继续骚扰!要不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高杉略一摆手。随口问:“你知道他叫什么?”

        又子一愣,没想到会问起这个。她点点头,犹豫片刻,不情愿地答道:“神威。”

        神威。高杉在心里重复一遍,记下了。

         

         

         

        尽管高杉不时提醒自己放下成见——“Y高的学生都不是读书的料”——但神威的存在在书店里总显得突兀。

        他从来都没什么耐心,一本书哗哗地就翻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真读进去了,还是只为听个响。手边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放着一杯饮料,有鲜榨果汁,也有过碳酸饮品,有时还有珍珠奶茶。口袋里似乎永远装着零食,只要他想,任何时候都能摸出点可嚼的东西。——书店并没有明文禁止饮食,但这么做观感总归不太好,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又子看了也要咋舌。

        他挑的书也很有意思。高杉在他经常流连的分区转了转,大致摸出点门道。他喜欢看食谱和美食手记,喜欢看龙珠漫画,有时也会看带大幅插图的科普丛书,多半是少儿读物。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比起吃东西和翻书,更多时候他似乎都在看他。……或许那样的时候并没有“更多”,只不过目光太容易相撞了,让人陡起疑心。他的注视非常大胆,不怕任何人诘问,也不怕他看见,甚至就要他看见。高杉并不经常回应他的注视,不过,是的,他回应了。那双蓝眼睛目光炯炯,高杉不知道它们是在看他还是不看他的时候更灼人。

        其实他并不想多腾注意力给他。高杉把自己额外的留心归因于又子和万齐,他们似乎总有点劝他提防的意思,隔三差五和他谈起神威的黑历史。

        万齐在警局有点关系,他确认了神威曾受正式的警告。他同样证实了神威作为不良少年在这一带的名气和威望。又子补充了一个小细节,据说“道上的人”都知道。

        “那家伙对紫外线过敏,出门总是涂防晒霜。”又子说,“大晴天还要打阳伞。有一次他单凭一把伞就干翻了十几个人。”

        “一个冷笑话:别人说他娘,可他的拳脚一点不娘。”万齐慢悠悠接上一句。

        高杉扯了扯嘴角,脑中浮现出的是神威异常白皙的皮肤,还有在男性中少见的柔顺长发,他总是把它编成麻花辫,任它趴在背后,整个人罩在宽松的衣物里,乍看背影的确像个纤细的女生。

        “外表总是具有欺骗性。”他毫无必要地评论道。话语就像咖啡厅的华夫饼一样干巴巴的。

        万齐要教又子吉他,两人先回学校了。高杉一个人在咖啡厅多坐了会儿,隔着玻璃幕墙望过去,打量着K.T.路的另一边。

        他从来没到过K.T.路北侧,也几乎不曾隔街观望对面的物景。事实上,K.T.路存在的意义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位于南侧的书店和这家咖啡厅。对面风景迥异,除了机动车道两旁的行道树同样壮硕挺拔,举着枝丫等待春天降临,再向外两条自行车道亦相差无几,其余部分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南侧的人行道修得宽阔,装潢考究的创意店铺和小酒吧沿途排开,错落有致,行人信步而过,颇为怡然。北侧狭窄的人行道则挤挤挨挨停满共享单车,行人几乎无从下脚,只得趋避到自行车道上,同单车一起行走。

        人行道后面是一座不大的灰色办公楼,前面是一排稍微矮小些的乔木,枝干松散。隔开不远是一片工地,用蓝色的铁板围了起来,透过缝隙隐约看见土的颜色,也不知道在修什么。

        这对面实在荒凉。

        这时他忽然感到眼角揉进一个眼熟的身影。“大晴天还要打阳伞。”他看着他走来,在马路对面走上长长一段,SIDEWALK被共享单车占据,车行方向则是逆向——他不在人行道上走,因此与所有人都相背。正值高峰期,他杵在密密麻麻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流中,费力地等一个止休,等成一块礁石。千帆过尽,热闹把他洗脱,剩下光秃秃一个人。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高杉在心里陪他站了那一会儿。他还想陪他继续站下去,但神威动了,穿越人行横道过了马路,这条人行横道没有红绿灯。他走下那条通往书店的斜坡。

        临走的时候高杉买了杯鲜榨橙汁。走进店里,神威已经在常坐的地方翻书了。他走过去,把橙汁放下,他抬头,他低头,两人对视,不过一秒。高杉流畅地收回手,转身去找自己的书。等他再次望向神威时,杯子已经空了。神威脸上是浸在书里的神色,没有看他。

        第二天他还来店里,读文学史时面前冷不丁落下一个手提袋。里面装着个鞋盒,他默然无语,一抬头只收到神威一个笑和背影。附近人不多,他索性直接打开,正是和那双被泼脏了的同款的新鞋。他暗暗吃惊。连鞋码也对得上。

        他一向喜欢那双鞋,又因为稀少而颇以之自我标榜。

        他没能静下心坐太长时间。走时路过神威,他把那个袋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他的膝上。

 

 

 

        冬天的尾巴终于慢慢抽离这座城市。气温开始转暖,随着降雨又反复。万齐一度换上短袖,很快又不得不罩上外衣。高杉想起神威,他还是一直那么长袖长裤的,不过近来阴天多,有时不涂防晒霜了,皮肤还是那么白。

        他们终于不再在书店里互相拿眼睛较劲。神威现在看书沉静多了。高杉有时远远看过去,见他眉头紧锁,像在思考,又像在忍耐。等待落空,他会垂下目光继续自己的阅读,心底的波澜甚至胜于从前。

        瞥到脚上的鞋时也会有微微的兴奋感。他当时多屯了一双,尽管没收下神威还的,手头仍旧有备用,只是那天之后不曾拿出来穿罢了。神威还鞋当晚他就把它们找了出来,思前想后,第二天便依前穿上。第三天神威就不客气地换上他退回去的那双。鞋子十分合脚,也很合人。一瞬间他竟有点心旌荡漾的错觉。事实上,以后每当他自己穿脱那双鞋,也都会有那种感觉。

        父亲没有再来,他在市中心有得是房子,犯不着亲自上儿子这里讨不痛快。但他给高杉发了几封邮件,措辞严厉,态度专横。高杉把它们都拖进垃圾邮件。他的电话高杉倒一个不落地接,给手机连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小,然后搁在一旁,那个声音对着空气骂得尽兴了自然会挂断。

        高杉只偶然听进去一句:“有本事你别再刷我的卡。”

        有本事?他的确有。他写作、投稿,做家教,和万齐一起演出或暖场,偶尔卖点自己的字画和设计,这些都有报酬,不多,不能够维持父亲让他过惯的生活,但足可生存。他当即把那些储蓄卡信用卡从钱包里掏出来,摔进橱柜深处。

        万齐依旧在咖啡厅,用眼神打过招呼。书店一如既往地抚慰他暴躁的神经。他进去时神威刚放下书,就放在座位上,自己则快步离开,大概是去上厕所,没有看到他。

        32开,比动植物趣味图鉴小,比漫画单行本大。书脊的厚度则胜过两者中的任一。

        高杉迟疑片刻,走向前,探身查看书的封面。是一本母亲写给儿子的书,准确地说,是母亲写给儿子的信的合集。他不太感冒,这类书对他来说更像心灵鸡汤。不过,他想起又子说的“家破人亡”的事,以及神威看书时不一样的表情。

        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本未拆封的,连带着几本自己挑中的一起去柜台结账,离开阅读区时神威还没回来。收银员报了总额,他摸出书店的储值卡,等待时摩挲着书的塑封。

        他被告知余额不足。粗略地估算一下,去掉神威那一本倒还付得起。

        他没有随身携带大量现金的习惯。打算拿自己的银行卡来结,翻遍钱包也没能找到,猛然想起,大概是同父亲的卡一起抓出来扔在了家里。

        正想着要不要叫万齐过来先帮忙垫一下,后面有个人笑盈盈道:“呀,钱不够吗?我来付吧。”他回头,神威在身后半步远处,那么自然地站在结算的队伍里,就像是他也在排队等候付款。

        他说:“那就不要了。我不想要了。”

        “可是,”他笑着说,一面已递过手机,亮出了付款码,“我不想让你错过这本书。”

        他直直地望着他说:“你的推荐剥夺了我对它的兴趣。”

        他笑笑,说:“这样更好。”

 

 

 

         他在校门附近也看到他。原来他妹妹就在G高初中部上学。

        她和她哥哥长得很像。兄妹俩走在一起时他不止一次听到她不顾形象地拔高嗓门:“都说了不要来接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认识那女孩,但觉得她挺有趣。

        那以后他发现他们频繁地在校园里遇见。此前他确实从未注意到她,现在却总不能忽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实在太像了,他想。

        他打听到她的名字——神乐——还有班级,纯属好奇。

        神威也不是每天都来。事实上,高杉在G高门口碰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神威从来不穿制服,打扮随意,白白净净地站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只不过除了他妹妹,所有人都绕着他走。

        有一天高杉向他们走去,没有借口,只是路过。神威认出他,笑起来,停下和妹妹的拌嘴,特意冲他挥了挥手。

        他没回应。女孩注意到了,回过头,从他的眼神辨识出是哥哥招呼的人。好险没让她注意到他的鞋——随后他忽然记起,那天自己撇开神威的书结账回家后,对着那双鞋左看右看,心头怪异。他最终把它们扔了,于是心头就像空了一块。

        他走出一段后听见她问:“是你的朋友吗?”“不是,笨蛋。”然后女孩的声音又上去了,吵吵嚷嚷地说着一些他并不关心的话。他在心里笑了,知道他今天不会去书店。

        他听说神乐进这所学校颇费了一番周折。她哥哥名声太臭,他们的父亲亲自出面欠下这个人情,才把神乐的名字留在名单上没被剔出去。女孩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老爹还算有点话语权,上学这事真凶多吉少。

        他这才知道神威他们的父亲就是Y高的校长。不知为什么关于神威的传言中这一点总是缺席。

        “神晃也是个狠角色。”万齐说。

        他察觉出未道出的后半段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意思就悬在那里,蛛丝一样在空气中飘摆,令人不快。但万齐终究没说出来。他对这个及时的刹车多少还是感激的。

        他们坐在咖啡厅里翻着乐谱,高杉无意间抬头,透过玻璃墙向外看,忽然意识到马路对面那一溜儿种的都是樱花,已经打了零星的花苞。季节在试探。

        神乐也认得他了。有两次他发现她在他们班级门外探头探脑,知道她也在打听他。路上遇到时会有眼神交汇,她不像他哥哥死盯着看,视线一碰到一起就移开了。他没在书店见过她,兄妹俩一起走的时候连神威也不会光顾那里。

        神威有阵子接她接得特别勤。之后忽然消失了好些天,也没有再去店里。期间高杉犹豫再三,还是买下了那本书。等他看完时,神威又出现了,这一次脸色阴沉,脸上有伤口和淤青,走路也不太稳。他猜或许是又卷入了什么斗殴事件,但按理说神威在此类冲突中是常胜将军,他此前也从未见他挂过彩。神乐见到哥哥时脸色也不好,兄妹二人沉默不语,一前一后疾步离开,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家破人亡”。他无端又想起这个词,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几天后的体育课,他撞见神乐缩在球场后面的角落里哭。他在原地踯躅,捺下心中那点攒动的预感。没有立场去过问去安慰,他们根本就不算真正认识。所以他决定离开。在他走之前,女孩抬手擦眼泪,无意中看到了他。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神乐用手抹抹脸,背过身,拎起书包走了。

 

 

 

        放学的时候他又遇到她。他看了她一眼,权当打过招呼,也是告诉她他什么也不记得。神乐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去。他保持默不作声,直到忽然被身后的女孩叫住。

        他回过头。神乐说:“神威离家出走了。”

        他没有回答。

        她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摇摇头。她对他的沉默有点生气。

        “他不接我和爸比的电话。”她说。“你能试试打给他吗?”

        他看着她,缓慢地说:“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神乐要过他的手机,输入那串数字。他没有当着她的面拨通它。每次都是按了呼出又迅速挂掉,手机贴在耳边假装等待通话中,手心沁出凉汗。女孩失望的表情有一瞬间让他格外抱歉。

        她走后,他在制服上擦了擦手,重新呼叫那个号码。

        “喂?”

        “是我。”

        长久的沉默。白噪音断成一截一截,像被用力拉扯过的心跳。

        “我可以去找你吗?”

        “现在不行。”

        又是沉默。呼吸淹没在呼吸里。

        “你为什不问‘为什么’?”他忽然在那头笑。

        他捂住听筒,等到语境出现空白。

        “为什么?”

        “我在高铁上。”他的每一个字都在努力追逐前一个字,就像信号努力追逐列车。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他来回踱着步。

        “你想要我去找你吗?”

        “……不知道。”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像是主动溺水。

        “神威。”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在往哪走?”

        他听到他在那头笑了。

        “你想往哪走?”

        “要赌吗?”

        他起身,长长地吐气。

        “我不会输的。”

 

 

 

        从这座城市出发,铁路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他买了去往最远站点的票。

        列车启动后,他给神威打了电话。

        “我出发了。”

        “南还是北?”

        他攥着车票。

        “南。”

        列车追逐列车,信号追逐信号。

        “哈哈。”他听到他又笑。“好不甘心。”

        “所以是我赢了?”

        “我输什么了?”他反问。

        他哑然失笑。

        “我在站台等你。等到天黑。”神威说。

        “哪个站?”

        “不知道。”

        “为什么要等我?”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神威在那头笑出了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表示肯定地。“所以我才会走。”

        高杉无言,手机在脸上贴到发烫。两个人在剩下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直到神威挂断前又重复一句:“我等你。”

 

 

 

        他一路坐到了终点站。这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小站,只有一个站台。车厢里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向外望去,站台上也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神威看着他走下车,微笑里带着些许认命的成分。

        “又让你猜中了。”他说。

        “你说等我。”高杉说,“如果我不来,你会做什么?”

        神威又笑,说:“我不知道。”

        天已黑透。时间不早了。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浓稠的夜空。

        “走吗?”神威问。

        高杉点点头。“走吧。”

 

        X市同它的车站一样规模不大。他们乘车来到市中心时,纷扰繁华的夜生活刚刚在大街小巷上演。

        神威拉着他,穿梭在各种摊位和小饭馆,一一尝过当地美食。高杉知道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书上看来的推荐。

        “你馋这些很久了吧。”

        神威不说话,两颊鼓鼓囊囊的,顺手把一块糕饼塞进高杉嘴里。他明白他只是不想说话。

        他们沿着马路边走边吃,直到街上车和人都渐渐稀少。下起了雨,不大,很绵。街灯朦朦胧胧的,映出行道树的轮廓,叶子已经雄心勃勃地长了满树,在雨中抖擞着嫩绿。他记起这是南方。就像在为他们预演一场盛大的春天。

        转了个弯,拐上另一条街,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呼吸间带进细细的雨丝。

        一路樱花盛开。街灯将花瓣晕染得昏黄,老照片的色调。

        他们默默从树下走过。

        路面湿润,偶尔有花瓣飘落,安详的姿态,缓缓枕住地面,不动了。

        神威鞋上也沾了花瓣。那双鞋也湿了,却优雅。他们行走在春天深处。

        他们从头到尾走完那条无人的街。检阅与被检阅。回头看时,一切依旧安然。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高杉问:“回去吗?”

        “不陪我继续走下去吗?”不想描述成一起流浪。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是吗?”笑。

        他不说话了。

 

 

 

        高铁在未及清晨时便发车。他庆幸所有不成型的艳阳天都被夜晚藏起,日间的旅途则都是阴雨连绵。神威醒来时就像从一个雨天被输送到另一个雨天。他的防晒霜早已斑驳,受不住烈日灼烤。

        他们同行到G高附近后分手。神威继续向北,越过K.T.路前往Y高的方向。高杉一直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外。

        他没有去上学,回家睡了一整天。醒来时手机上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一半是又子打的,三个来自万齐,剩下的全是父亲的号码。他只回拨给了万齐,谈起自己的行踪时却迟疑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他能感觉到万齐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以他们彼此的交情和默契,有些事不用明言也能心领神会。

        “我父亲找过你?”

        万齐应了一声,音调舒展了些,半路又无奈地垂下去。

        高杉笑笑:“我大概能猜到他都希望你对我说些什么。”

        静了片晌,万齐说:“或许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高杉愣了愣。

        “你觉得我有必要听吗?”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万齐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尴尬,他又补充了一句:“看在他对于提起这事不情不愿的份上,你也不妨听来一笑。”

        高杉抱起双臂,靠在墙上,对着空气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看起来神晃找过他。”万齐斟酌片刻开了口,“你知道,神威的老爸。”

        高杉眼皮抖了抖,视线垂下去。

        “他说什么了?”

        “说他儿子做出什么事他不管,让你好自为之。”万齐停顿一下,语气无奈,“令尊的意思,要你和神威断绝来往。”

        气氛凝滞。高杉说:“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来往。”

        他听到那头有吉他的声音,猜测又子也在。断续的乐符对填补对话的空白于事无补。

        高杉说:“我去隔壁城市玩了一多天。已经回来了。”他想结束通话,但万齐叫住了他,说:“晋助,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支持你。只是希望你的选择不要让自己后悔。”

        高杉停驻片刻,按下了挂断。调出通话记录,神威的号码还在靠前的位置。他把它删除了。

 

 

 

        神乐第一次公然跑到他们班门前堵他。

        她问:“是你把他找回来的?”

        他面无表情:“不用谢。”

        神乐望着他,眼神复杂。高杉忽然心中一动,他想或许并不是神乐向神晃供出的自己。

        “神威就是个傻瓜。”她说,“爸比联系到X市的朋友了――他都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盯着他。他也能查到你,所以……你要小心点。”

        他看着她,问:“我要小心什么?”

        神乐摇摇头,自己也有点迷惑似的。

        “我说不上来。神威什么也不肯讲,但爸比很生气。……他们最近经常动手。”

        她不想再多谈,表情像是钝痛。

        放学时他接到又一个电话。父亲先是通知他自己已经在国外,接着冷冷地宣布,自己替他申请了额外的升学课程,还报了几所大学的面试,要他必须去。

        他想吐。他说:“要么我自己选,要么都不上。”

        那边咆哮着:“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那之后他整整一周没出门。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减了又减,最后剩下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想了想,把神威的书也放进去。或许那就是他们最后的纪念。

        他做着准备,只是没料到他等的那一天来得这么快。父亲终究还是特地回来了,此时他已错过两门课程和一个面试。男人进屋,劈头就是一巴掌,回声凌厉地在四壁反射。

        “我原以为你脑子里那偏执的毛病还能治好。现在看来你简直无药可医。”他冷笑,“原来我的儿子不止不思进取、窝囊无用,还是个肮脏的同性恋,还和神晃家那个打小不正经的龌龊小子搞在一起。”

        高杉被打得后退两步,脸上浮起鲜红的掌印。他跳起来反扑回去,将自己的父亲猛地推倒在地。

        “滚出我的房子!”男人声嘶力竭地冲他吼道。

        他背着那句话冲进房间,挎上书包,拽过箱子,跨过地上的男人径直走出门外。父亲还在后面嚷嚷着断绝关系,他头也不回。

        他拖着箱子一直走到K.T.路。身体条件反射地右转,一直走到书店门前的斜坡。但他及时停住了。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他沿着那条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

        他从未到过K.T.路北侧。工地上扬起的尘灰钻进他的鼻腔,他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艳阳高照。路边共享单车密集地停放。樱花满开,在车上投下落英和影子。他这才意识到闭门不出的这一个星期里春天已悄然而至,如同X城一夜私奔的重播。他闭上眼睛,心乱如麻,强迫自己思考。

        这里的房子租金便宜,他可以先找个落脚点,用自己的积蓄对付一段时间。万齐和又子应该能帮他一把。等到安定下来……等到……

        他卡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冷静点,高杉晋助。你不是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一阵风起,雪樱翻飞。身边响起叮叮的铃声,几辆自行车从他身旁经过。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了自行车道中间,连忙侧身让路,顺着单车行进的方向茫然望去,目送骑手们驶进轻盈的花雨。

        ——他看见了神威,一瘸一拐,也走在自行车道上,嘴角有血,脸上带着新伤。那些自行车向他靠近,他本能地放缓已经滞重的脚步,逐渐就要停下来,要变成一块礁石,就像那天他隔着玻璃和整条马路看到的一样,就像他每次来书店找他时都会做的那样。

        高杉的目光就像顺着风飘出去。神威抬起头,他的眼睛遇到了高杉的。

        他开始拖着脚步努力向前挪动,鞋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蹭过,终于抬了起来。他行走,越走越快,身体微微摇晃。他没有停下。

        阳光正好。

        神威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

        他向他走来,穿越逆向的车流,穿过长长的距离。

        然后,他开始奔跑。

        车铃叮咚。

        在白日里,在阳光下。越过纷扬飞舞不肯落地的樱花,穿透一整个寡言而执着的冬末春初,他向他狂奔而来,义无反顾。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一些杂七杂八,以及Freetalk:

①K.T.街简图(施工中)

买书付款那段的扯犊子


这篇文的构思很零散,更像是片段的合集,用松散的情节胶水勉强粘在一起。先前写了一部分手稿,到后来在电脑上、手机上码字,断断续续,想到什么写什么,也并没有完全按照顺序来。我猜看起来是乱且不统的。不过,一开始基本各不相干的脑洞捋过一遍,最后竟然能缀连成篇,还是感到如释重负。自认为这个发展还算说得过去,也得亏主角设定得年少,年轻人嘛做什么都不奇怪的(喂

写的不只是高威,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感写得少些,希望能有开放性的体验。K.T.路、书店、咖啡厅、樱花道、南北延伸的铁路都有原型。G高和Y高、高杉的父亲、神威的家庭情况等则参考了原作,并且混进了我的大量脑补XD.

篇幅一长就会暴露我在剧情方面的短板orz这篇写起来犹感“力所不逮”。其实是有很多想法的,付诸笔端就走了形,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救回来。本意要把高杉与父亲的冲突作为剧情的核心,把两个家庭的不幸(尤其是两个专横的家长)渲染成高威走到一起的背景。然而成果力度大打折扣,高杉父子的硝烟最多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的推动力,甚至是转场的幕布,剧情的填充剂;另一边,神威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本就不打算多写,但最后竟至于几乎没有,我想总归令人迷惑和遗憾。两人的行为多少也会因此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吧。

以前一般不写Freetalk,写了的话一定是因为想了很多。比如,作文题要求选2-3个关键词,这篇文一开始是没有“高铁”这个关键词的。最初想写的都是场景,比如停满自行车的sidewalk——“共享单车”、一边排队结账一边交换点评的书店收银台——“移动支付”,以及作为题目的、最最先成型却放在最最后才写的、顶着车流冒着花雨的“逆行狂奔”。“高铁”剧情是后来突然灵机一动想到的。我一度以为强行加进这一段会毁了这篇文,考虑着要不要把这次短暂的私奔独立出来写一个小短篇。事实证明它是无辜的,有没有它这篇文都毁了XD其实拎出来看的话,高铁相关的部分我倒都挺满意。三个关键词一个充了背景,一个嵌进情节,还有一个干脆节外生枝成了一条支线(当然,说是主线也可以,见仁见智)。老师啊,请不要给我打零分。

高威有没有爱或爱过,算不算在一起,以后会不会走下去,就全看个人理解了。对这篇文来说是这样,对原作亦复如是。

被LOFTER的重新编辑功能惯坏,不及修改就发出来。暂时可能有些许错漏,估计对阅读也不是特别大的障碍,还望各位海涵,日后再细改。



另外,我写了这么多,作为读者的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不太公平23333欢迎评论留言。走了心而没有被认真对待,心是会受伤的_(:з」∠)_

——————————————

(2018.7.18更新)

新增了一个同居的后续,一共四则,都是非常短的小短篇2333。

《同居四则》1 2 3 4


评论(20)

热度(234)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